我的女友是坐台小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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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后,北漂族刚刚兴起。因失恋离家的走马,独自漂到北京,寻找新方向。刚到北京,就过上男女同居的生活。本文是《我的女友是坐台小姐》系列第二篇,故事根据作者走马的个人经历改编,是初代北漂族精神和物质生活的真实写照。回顾系列前文:我的女友是坐台小姐阅读走马的其他故事,请点击链接:东北街溜子往事:开拖拉机逃出江湖王雨在距离亚运村不远一个叫豹房的村子里租了一间平房。
一个大杂院隔成将近30间七零八落的屋子,住了纷纷杂杂的几十口人,周末早上还有一群身着华服的朝鲜族大妈载歌载舞。我们的房间在最里面,门口是一小段土路,一到雨天就泥泞不堪,只能放几块砖头垫脚。
开门的时候,王雨说先凑合找地方安顿,你别嫌弃,以后有机会我们换更好的。
我说不能够,你简直就是持家小能手,我也算有地儿落脚安身立命了。
她推开门,回头看着我说:“是我们。”
房间很小,大概也就十几平米,一个月两百六十块钱。王雨在一张单人床旁边摞起两排砖,上面横了两块木板变成一张双人床,床下塞着我的蓝白相间的编织袋和她墨绿色的行李箱,床脚的桌子上摆着新买的电脑。
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一张方桌,一套做饭的家什,别无其它。
房子老旧,使劲跺脚房顶都会往下掉土,王雨找了很多旧报纸把墙和房顶都糊了起来。我说这还行,睁眼闭眼都能学习文化知识了,可劲儿熏陶。
她说:“你还可以随时挥毫泼墨撒。”
我告诉她挥毫泼墨多是形容国画的,小爷学的是油画。
她假装一脸崇敬地说,好洋气啊。然后塞给我一把钥匙,说:“别嫌弃,这是你在北京的家了。”
我说,不是我们吗?
我用几天时间速成了一下简单的设计制作软件,得心应手,随后向领导请教跟同事学习,用半个月读完了一拃厚的药品说明书,把晦涩难懂的中药名词背得滚瓜烂熟。
我试探性地做了几款新的药品包装,给零售店手绘了几张POP海报,原来在岗的美工眼睛都看直了,毫不吝啬地赞美我,过不了多久,公司就得在我俩之间二选一。
我把这些讲给王雨听,她有些担忧,劝我尽量跟同事搞好关系,别让人记恨。我说那没办法,凡事我得先顾自己,别人记恨我那是别人的事儿。
一个月后,原来的美工办理离职手续,我喜不自胜地告诉王雨,稳了。
领到第一个月工资,我假装不在意地把装着现金的信封顺手丢在桌上,王雨问我是什么?
我说,拿着,钱不多。觉悟咱得有,态度得端正。
她讶异又高兴,第二天特意给我做了一顿排骨,还买了两瓶啤酒。她举着酒杯对我说,帅锅,三口撒?一脸的调皮与可爱。
随后她拿出两张新的手机卡,有点儿局促地问我愿不愿意换新的号码。
小心思,我懂。我应了她。看她笑颜如花,我也高兴。
王雨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挺长一段时间里每天早上送我到公交站,有时晚上还会从豹房出发,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去单位接我,再和我一起回家吃她做的饭菜。我不能吃辣,但是也没要求她少放辣椒,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她刷碗收拾,再一起出去遛弯到胡同口轮换着上厕所,她上厕所的时候要我站在外面大声地跟她说话。为了让她不害怕,即便尴尬我也都照做,弄得院子里的几个大妈看见我就说,哎哟,这不是女厕所门口唱歌那孩子吗。
平房洗澡是个问题,王雨买了个红色的大号塑料盆,每晚兑好热水用毛巾擦洗自己的身子。她这样,我也这样,只是都背对着对方。
我们在一起快两个月了,每天躺在一张床上,但从未真正亲热过。
这是目前我们之间存在的唯一问题。要说不觊觎她的身子那是假话,可我就是没法深入下去,相比下,我更喜欢在亚运村简爽家里那种暧昧的亲近。
总有一只挥之不去的手在她的屁股上。
我撒了个低劣的谎,说公司药店的台湾老中医在给我调理身子,要禁欲。我自己都不信,她却没有戳穿,悻悻地转过身,随手拿起一本杂志有意无意地翻着。
她一定认为我心里装着别人,所以从不越界。
又过一个多月,我顺利转正,底薪每月2000元,上司换成新来的台湾总监。他主动给我加了800元的补助,让我喜不自胜。
这种愉悦没持续多久,就碰上了事儿,我让人给揍了。
被辞退的美工,她舅舅是在公司工作了好些年的采购部经理。很多重要岗位的经理都是董事长当年一手带出来的亲信,多数是本地人,平时团结一致,也敢“祸国殃民”。
即便台湾来的总经理请了新的总监,一时对这些本地团队也没有办法。
采购经理走进办公室看到我,只说了句“在办公室抽烟,抽你丫的”,粗壮的胳膊抡圆了给我一大嘴巴,打得我晕头转向。
洋洋自得的他八成是没想到我敢还手,还扶着桌角跟别人眉飞色舞:“规定就是规定,对不对?做人做事儿得有原则。”
“规你妈了个逼的定。”我一折叠凳拍在他的后脖子上,他麻袋一样摔倒在地,我跳起来跺他的脸,每跺一下都会骂一句。
直到我被其他冲进来的人踩在地上,换他踢我的脸。
我顶着猪头一样的脸被同事送回家,随便吐口唾沫都带着血丝。王雨吓得直接哭出了声,边用湿毛巾给我擦脸边说:“咱不去上班了!什么地方啊,这么打人,多疼啊。”
跟我在一起久了,她说话有了东北口音,多字,她发了“夺”的音。
我躺在她的腿上,嘴里囫囵不清地说,打过这么多年的架,头一回有姑娘为我掉眼泪。
她哭得更甚,下巴挂不住的泪珠儿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我满是伤口的脸上。
我也不再说话,细细地打量她。
真是个夜总会的好苗子啊,我咧了一下嘴角,扯得脸上生疼。
王雨很白,鹅蛋脸,要说有哪儿不太好看,就是眼睛有些细长,可她化妆时眼影运用得炉火纯青,一点儿不显小。鼻子大小合适,哭得鼻头发红,整齐洁白的牙齿轻轻咬着娇艳红嫩的下唇,上嘴唇肉嘟嘟地翘着。干净的脸上未施粉黛却肤如凝脂,焗成酒红色的卷发简单地用手绢扎在脑后,额前有几缕垂下,发梢垂在嘴角边,湿润诱人。
我不禁帮她把头发掖到耳后,这是那天抱过她之后,我主动进行的、最亲昵的动作。她身子紧了一下,让我别动,继续咬着嘴唇给我擦身子。
我把大拇指贴在她下巴上,稍稍向下用力掰开她的嘴唇,一点点动作都让我骨头疼得要裂开了一样,但还是异常坚强地把她放倒在床上。
她有些僵硬地躺着,看我,眼神明亮清澈,手里还紧紧攥着湿毛巾,胸口急促地起伏,问我,干嘛?
我说,哥儿们要身残志坚一把。随后俯下身去。恍惚中我听到她说什么,但是没听清。
得知我被打了,简爽来看我,见面就调侃说你这算工伤吗?
我说你可别扯淡了。她说,那我跟你说句正经的,听说你昨晚才跟王雨那啥?
哪啥?我挪一下酸疼的身子问简爽,你一老娘儿们,怎么净关心这些没用的?
她看着屋子外面洗洗涮涮的王雨告诉我说,这可不是没用的,女人睡了和没睡区别大了去了。
我说可不是么,弄得我胆战心惊的,稍有不慎就会玉石俱焚。
你丫才是石,简爽骂我,然后又说,俩仨月你都不碰人家,你丫是不敢,还是不行啊?
我没理她,岔开话题说,你们四川人怎么那么乐意学北京话,听着倍儿难受。
简爽又跟我闲扯了一会,最后说:“你好好对人家,别伤了人家的心。”
我说你别跟我说戏词儿,王雨可是什么都吃过见过的人,你要说奋不顾身,那得是我。
简爽没再理我,留下两百块钱,说是看病人不能空手来。我说你丫才有病。她大笑着,出门跟王雨说了几句就走了。
我迷迷瞪瞪地睡了一会,脑子里总是浮现采购经理踢在我脸上的皮鞋,王雨垂下的发梢,还有杨青妈妈喋喋不休的嘴唇。
起来喝了口水,听到窗外依稀传来王雨的声音:
嗯。不太方便。好。
我隐约觉得这个电话跟那辆奥迪有什么关系,可她不是换电话号了吗?
想起奥迪,头疼得更加厉害。
台湾总监亲自出面处理了打架事件。在他的力促下,一场斗殴演变成台湾高管与本地管理团队之间混战的导火索,我用满头大包给他们贡献了一次铲除异己的机会。
那一周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收到辞退信。
所幸,以总经理为首的台湾队伍最终获得胜利。我可以留下,每月拿到2800元薪水的同时还获得台湾总监的器重,连名片都从美工变成美术策划执行。
只是每天下班都有点儿忐忑,生怕遭到本地团队的打击报复。
转眼入秋,公司刚经历了一大轮的人事变动,颇有百废待兴的味道。我这种小喽啰一时还没被安排具体工作,闲得一天就快要攥出水。
征得台湾总监的同意之后,我用办公室512K的猫连着电话线拨号上网,离开老家半年后第一次登陆QQ,然后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头像在跳动,杨青留给我短短的一行字:我爸病了,不太好。
我详细翻了翻聊天记录,只有这么一行字,别无其它,一个字都没问我。
杨青她爸,病了?眼前浮现出一个憨厚、淳朴的老人模样,他话不多,总是满脸慈祥地笑。他怎么会病了呢?
勤勤恳恳的普通工人,一辈子辛苦工作,分了套两居室之后提前退休,让儿子接了他的班。东北小城,父母给儿子置办房产讨老婆这是传统。于是,老人又去打了一份工,省吃俭用地给儿子攒娶媳妇的钱。
我快大学毕业的时候,我爸做生意赔了个底儿掉,家里一穷二白,父母住在老家农村的一个院子里。
毕业后,为了在市里工作方便,杨青让我住在她家。她父母和她哥各睡一间,杨青睡客厅,我在阳台搭了一个临时的简易床。
杨青的一片好心,却给了我几个月的煎熬,寄人篱下的滋味儿太不好受了。每天吃饭我都是米饭就着眼前的一碟海带丝,从不好意思伸手去够远一点的排骨豆角。
人穷志短,我连胳膊都缩了一截儿。
后来杨青她哥谈了个女朋友,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没多久就说要搬到家里来住。
杨青妈妈说,总不能姑爷和儿媳妇住一间房子里吧,不合适。
我竟松了一口气,主动提出去住单身宿舍。
她妈妈没同意,而是把我买房、跟杨青结婚这件事正式提上了日程。
我跟杨青说,我兜儿里比脸上干净,拿啥买房?
杨青妈妈坚决不同意让她闺女跟我租房子结婚,后来她退了一步,说:“你找你爸妈,让他们卖了农村的房子,有多少算多少,剩下的我给你添。”
我说您这算仁至义尽了,我铭记于心,可我不能这么做。
跟杨青道别的时候,她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根本不像电视剧里那样撕心裂肺地哭,可能有不舍但是一动没动。
倒是杨青的爸爸一直送我到车站,路上还与我说了很多。大意无外乎是希望我不要责怪杨青妈妈,更不要埋怨杨青,都是生活把老百姓逼到自私这一步等等。
我当时特别真诚地攥着老人的手,声泪俱下地说,那不能够。是我没出息,不能给杨青幸福生活。要说自私,我不是一样舍不得把我父母赶出那三间平房吗?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跟杨青的这场分手,没有理由去责怪任何人。
不管当时她的眼神和表情有多么冷漠。
思来想去,我给杨青打了个电话,她的声音熟悉中多了些疲惫。还没等我问她爸爸的身体情况,她就连忙表示现在有事儿,一会给我回过来。不过挂电话之前她还是问我:“你怎么换电话号了?”
我告诉她我在北京。
她惊讶,你去北京了?随后似乎有些落寞地说:“我都不知道。”
我说我等你回过来,然后挂了电话。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电话响了,我看都没看,接了说:“青儿。”
我这么喊了她三年,分开半年后再度这么叫她,温暖如初。
电话里传来一个离我更近的声音:“我是王雨。”
我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抓住了,赶紧问她有什么事,她也没说啥正事儿,叮嘱我按时吃饭下班早点回家,然后说,你等别人电话吧,挂了。
我出了一身汗,想到王雨当初背着我接的那个电话,她会不会心虚呢?
过了没多会儿,杨青的电话打进来,我问她爸爸怎么了。她说了两个字,就把我背上的汗凝成了冰:肺癌。
我愣了很久,喃喃说到,他不抽烟啊,怎么可能呢?
她很平静,大概是经历得久了,以一种熟悉的冷静语气说希望我帮她一个忙,在北京找一间不贵的房子,她想带她爸年底来北京看看。一是看看病,二是看看北京。
然后她问我,你怎么去北京了?没听你说过。
我说:“首都建设如火如荼,万一因为我没来耽误了四个现代化,我不好跟祖国人民交代。”
她轻笑两声:“别贫了。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对不起。”
我连忙说:“扯远了扯远了。咱俩是知交,不说这话。”
她跟我在电话里聊了很久,有些时候前言不搭后语词,时不时跟我说对不起。我猜她心里肯定特别乱,一劲儿地安慰她说别担心,你爸是好人,不会有事儿。
她反问我:“好人就有好报吗?你也是好人,你又怎么样了?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能结束这个电话,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回家我跟王雨说了这个事儿,她没说话,我也看不出她的任何情绪。
转眼十一,北京进入又美又短的秋天,四九城金黄一片。偏偏晚上有些秋风,让人觉得萧瑟冰冷。
王雨打电话说晚上不做饭了,让我陪她一起去后海,见一个姐妹,叫薛依然,夜总会姐妹里的典范,据说要嫁人了。
我们见面时天色已晚,王雨和薛依然在荷花市场门口热烈拥抱,四只手绞在一起亲密地说着什么。我插不上话,点了根儿烟看几个老外围成一圈踢毽子,走过去生硬地打着招呼:“嘿,嘿,Together呗?”
王雨忙把我拉了回来,介绍给薛依然。
薛依然向我伸手说你好,我捏着她的手指尖轻轻握了一下说,我好,你也好。
她笑了笑,带着我们七拐八拐,过码头上了艘游船,说她老公租了艘船,晚饭就在船上吃。
我跟王雨小声说,你这姐妹不简单哪,这是套了个什么金王八。
王雨让我嘴上积点德,别那么损。
看到菜单上一碟老醋花生要38块、这艘船还要按小时付租金的时候,我说,这他妈套的是《西游记》里驮经书的老鼋(yuán)吧?就是通天河里那大鳖。
薛依然的老公也是东北人,说话气势特别足,用力地跟我握手自我介绍说:“兄弟你也东北的啊?我黑龙江的,老袁。”
我没忍住,一下就笑出了声,王雨在后面使劲掐我。
老袁没介意,招呼我们坐下,跟我们天南海北地聊。他说以前在哈尔滨哪个分局干刑警,后来负伤不干了,架不住人脉广朋友多,来北京开了个物流公司,专跑北京到哈尔滨102国道这趟线。
他看起来三十四五岁,穿着得体,合身的西裤白衬衫,腰带上大大的一个H,金光闪闪。
生意,也就凑合吧,一天能挣的钱论方。说完这句,他递给我桌上的软中华,我推说我不抽烟。
我也不知道一方钱是多少,跟老袁也一直找不到能产生共鸣的话题,就坐在那儿闷头吃饭,听他侃侃而谈。他这个人其实不讨厌,可我就是喜欢不起来。
饭后老袁让司机开车送我们回家,道别之前盛情邀请我们参加他俩12月初的婚礼,我说一定到。
那是我在北京参加的最声势浩大的一场婚礼。
车队接亲之后,浩浩荡荡开到亦庄的广州海鲜。途经一个路口时,特意派了几辆车出去,分别堵住其它车道,保证车队几十辆车缓慢有序地通过红绿灯。
车队一水儿的虎头奔,五六十辆,据说是老袁在全国各地的朋友天南海北开过来的,司机都穿着白T恤套黑貂儿,手里拎着对讲机。
我满是艳羡和嫉妒地对王雨说,这是真牛逼啊。
我很少喝白酒,但是那天喝了好多杯,觉得绵软入喉一点不辣。薛依然敬酒的时候特意招呼我们:多吃点儿,都是好菜,一桌三千五呢。
说完还特意扶着我的肩膀交代:“你可不能对不起我们王雨啊!”
我说,不能够,只能允许她对不起我。
那天婚礼结束,老袁没顾上安排人送我们,我才知道北京有多大。从亦庄打黑车坐地铁又乘公交回到豹房,花了我们将近两个小时,到家筋疲力尽,都要散了。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王雨问我怎么了,不高兴吗?
我说,那碗鱼翅我一口没动,以为是粉丝呢。
王雨说你别胡说八道,到底怎么了?
我说:“你瞧瞧人家薛依然,多会找。”
从南城富豪的婚礼跌回我们贫瘠的现实生活,北京街头瞬间就没有了绿色,四周灰蒙蒙光秃秃的一片,每一粒尘土都暴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让人无处遁形。
给杨青找好房子之后,她和她爸爸就要来北京了。
接他们那天,王雨少见地穿上了短裙丝袜和高跟鞋,还化了个妆,一直紧紧搂着我的胳膊。
我说你没有这个必要吧,不冷吗?就你这个姿色,别说搁北京了,就是算上东三省也够你倾半个城的,犯不着这样儿。
王雨没理我,时不时翘起脚尖用鞋跟儿磕磕地面,发出紧张的声响。
我脑子里一直盘算着,见到杨青,我该给她一个拥抱,还是站在那里和她默默对视,然后轻声说一句,你瘦了。后来哪个也没实现,我只是接过她的行李,说了两个字:来了。
杨青没说话,笑了笑,两颗小酒窝在脸上跳了起来。我特别熟悉,再度看到还会心里一颤。
我扭头与杨青她爸打了招呼。他老了很多,脸色非常不好,半年多人就瘦得脱了相。只是依旧满脸慈祥地说,孩子,麻烦你了。
我跟他说没事儿,然后把他们带到距离豹房大概一站地的出租屋。房子比我和王雨住的条件好一些,我交了一个月的房租。
本想请他们吃个饭,但是杨青拒绝了,我也没再坚持。
整个过程中,王雨只是在火车站跟杨青爸爸点了个头,此后一直没再说话,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不在焉。
回家路上,王雨默默地跟在我身后走着,我让她快点,她嘟囔一声:没看见我脚疼走不快吗?
到家后,她忙着做晚饭,在灶台前咚咚咚地切菜,震得我心烦意乱。
我让她小点儿声,她突然回头看着我,脸若寒冰地说:“看我不顺眼了撒?”
我说到底谁看谁不顺眼啊?就你那脸拉得比长白山都长,好像我们东北人民多对不起你似的。
“你非要我去撒。”她又说,“对,你们东北人民,你们。”
我说你别老撒撒撒的,你把菜刀放下再跟我说话。
她又问我:“是不是一看到她,眼里就装不下别人了?”
我说她胡搅蛮缠,她马上跟了一句:“跟你说了几次我脚疼,你听见了吗?你管我了吗?”话接得这么快,一定是蓄谋已久,我懒得跟她掰扯,应付一句,你少跟我扯犊子。
她转过身去继续做菜,做好饭菜往桌子上一放,也没有喊我。直到我自己下床吃过饭洗完身子,她也没和我再说一句话。
睡觉之前,我给杨青发了一条短信:“好好休息,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杨青回复两个字,谢谢。
漆黑的房间里,手机屏幕的亮光映出王雨的轮廓,她动了一下,没有转身,也没说话。
第二天上午我在办公室接到简爽的电话,她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顿,川普夹着北京脏话跟蹦豆儿似的。我把电话举远听了足足有三五分钟,根本插不上话。等她点烟的时候,我终于逮住机会说了一句:“大姐,因为啥啊?”
我才知道,王雨找了她,哭着喊着要搬回亚运村住,还说要回夜总会上班。
我听到夜总会三个字就火了,跟简爽说:“你要是跟我说王雨要跟我分手,我可能还琢磨琢磨因为啥。可这上来就说回去上班儿,吓唬我呢?爱他妈去哪去哪。”
简爽骂我不是人,说怎么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你舍不得。
奇了怪了,人要走,还埋怨说我不留?我说:“都走,就当是成全了别人,陶冶了自己。”
简爽说你就不会好好说话吗?你成全谁了?
于是,我没忍住跟她讲了奥迪车还有那个电话的事儿,我说:“我判断不了,问都不敢问。我觉得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的——那一巴掌可是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她的屁股上。”
简爽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儿。我说,不对,习惯了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王雨离开我,转身投进夜总会客人或者是奥迪的怀抱,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哪怕我错了,我也认为是对的。”
简爽骂我混蛋,然后挂了电话。
跟简爽聊完,感觉我跟王雨分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心里说不上是愧疚还是难过。我想给王雨打电话求证一下,可她挂了。再打,依旧挂断。然后收到一条她的短信:你回来再说吧。
我心想,可能真完了。
当晚回到家,王雨已经化好妆。这种行为似乎就是在宣告:她已经准备与我和我的生活告别,又成了那个性感妖娆、站在奥迪车旁的姑娘。
我有点儿心虚又大声地质问她:“你干鸡毛啊?”
她挑了一下眉毛说,你丫刚认识我的时候我就这样。
我说,你要说话就好好说,别阴阳怪气的。
“你会和我好好说话吗?”她捏着一块卫生纸,仔细地叠了两折,按在桌面一块污渍上,用力擦了几下,然后团成一团儿丢进垃圾篓,对我说:“我买了酒,喝点撒?”
她给我倒了一杯啤酒,自己也倒满一杯,一饮而下。王雨的酒量了得,这个我早有见识,但在一起后她很少在我面前喝,我们都尽可能地避免触碰到过去。
她又倒了一杯,喝完之后自顾自地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喝酒,你跟我说三口吗?好笑,一杯啤酒还三口。”
我说,你寒碜谁呢?
她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你信吗?
王雨手里夹着烟,一口一杯啤酒,重复着那天我们说过的每一句话。如果不是她提起,我都快忘了我们说过那么多的话。
最后她徐徐吐了口烟,把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底碾熄,说,我们在一起都八个多月了,多快啊。
我说,不算开始的眉来眼去,也就六个多月。
她眼里一亮,说你还记得呢,随后光又暗淡了下去,“六个月还是八个月,都抵不过你昨天看她一眼。”
我说你别这么说,我跟她三年,当初也没抵挡住你半拉屁股。
没想到她紧跟着就问我:“那你承认我说对了?”
我知道她有情绪,也怕她越陷越深出不来,所以尽力地把话题往轻松了引。可觉得说什么都是错,后来干脆闭口不言。她问了几次,我都没吭声,用筷子仔细挑着菜里的辣椒,夹出来堆在桌子上。
“你能不能跟我说话啊!”她突然喊了一声,开始捂着脸哭。感觉憋了好久一下没忍住,鼻涕和眼泪一把一把交替着在脸上开花,一会儿妆容就糊了一片。
这一嗓子的确是把我吓着了,她没跟我这么喊过,也没这么情绪失控地哭过。我收起了一贯的轻薄嘴脸,认真地跟她讲话。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今天这是因为啥?就因为杨青来了?我没咋的啊,你至于的么?”我问她。
“可是,你们看起来才像是一家人啊。”
她委屈得像个孩子,擦了一把眼泪继续说:“你们在一起看着就般配,说什么做什么就很自然,不像我们。”
我们?我的手在我和她之间比量了两下,问她:“我们咋了?”
“我们,算了吧。”她说。
我不知道她说的算了吧,是不想说了,还是要跟我算了吧。虽然看起来她还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可怕的沉默过后,我打开窗散了散屋里的烟,喝了一杯啤酒,反问她:“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自我们在一起以来,王雨没有跟我产生过任何争执,生活平静到不太真实。今天她突然坐在我的面前坚定地说:“对,分手。”
她要跟我分手的理由简单又粗暴——我没把她当成一家人,我们之间的相互包容都是假的,都在刻意扮演一个对方不讨厌的自己。
我心里承认她说得对。很多时候我也分不清,这个每天给我洗衣做饭跟我睡在一起的姑娘,跟那个夜总会里和站在奥迪车旁的她,是不是同一个人。
“你不喜欢吃辣椒,不喜欢我喝酒,不喜欢睡觉时我抱着你,甚至不喜欢你的工作,不喜欢这间四处掉土的房子,可你从不和我说。”她数落了一长串我的不喜欢,认为这就是我对待她跟杨青的区别。
对厌恶的极度克制,就是对她的蔑视——我不屑于表达情绪,更不会把她当成可以说知心话的家人。
我问她:“知道我不喜欢你还要回夜总会上班?”
她有点儿意外,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说:“我本来就应该在那里啊,我本来就该这个样子啊,就该看起来像个坐台小姐。”
“嚯,矢志不渝啊。”刻薄回到我的脸上,我终于表现了我的厌恶。
她眼里有一丝嫌弃闪过,没接我的话。我本还打算跟她求证一下奥迪车和那个电话,看着她的表情想想算了,不重要了。
这时手机响了,是杨青的短信。我没有打开,而是低头盯着酒杯,一言不发地等着王雨说话。等了挺长时间,她终于说:“你跟我认真过吗?只我一个人努力,我们坚持不下去的。”
“还是算了吧,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一直没说话,也没解释和挽留。
“我就是你用来忘掉杨青的筹码。现在赌局结束,你输了,我没用了。”
说完这句王雨起身舒展了一下自己,深吸了一口气说,知道你不爱听,不说了撒。
起身时,她碰到了垂挂在房顶中间的灯管,光影瞬间散乱,整间屋子都随着摇晃起来。她目光呆滞地盯着那些四处乱蹿的影子看,又转头看我。见我不说话,叹了口气拉开门走了出去。
在院子里时,她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走啦!”
我透过窗子望着她被灯光拖在身后的影子,很长,她没回头。
纵然你有一万个理由来为自己开脱,可当一个女孩子要离开你,你却没有解释和挽留,那么真实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不够喜欢。
多年后,简爽聊起我跟王雨的那次分手,她说:“对王雨,别说喜欢,可能连好感都算不上,充其量是吸引。”
我说,我不是金龟婿,留不住无限娇啊。
不是一码事儿,跟钱没关系你知道吗?你把人姑娘给伤了。
“后来,我不都还给她了吗?”我说。
- 未完待续 -
作者 | 走马